那笑聲從沈青川的喉嚨里溢出來,起初還帶著壓抑的沙啞,緊接著,笑聲越來越大,越來越響,從胸腔里迸發出來,帶著顫抖,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釋放。
他笑著弓下腰,單手撐著桌面,肩膀劇烈地抖動,眼角甚至沁出了淚花。
那笑聲里,有悲愴,有解脫,更有十年寒冰一朝崩裂的酣暢。
這人……莫不是瘋了?
終于,笑聲漸歇。
沈青川緩緩直起身,用手背抹了把臉,那雙深陷的眸子里,盤踞多年的陰霾仿佛被這笑聲沖散了大半,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清亮。
他看著謝冬梅,眼神里再無半分譏誚與試探,只剩下一種近乎赤誠的灼熱。
“我爸……他臨死都想不明白,”他的聲音還帶著笑過后的嘶啞,“他總說,醫者眼里,不該分好人壞人,只有病人。結果,他救的那個畜生,反過來一口咬死了他。”
他深吸一口氣,像是要把十幾年的郁氣全部吐出來:“所有人都勸他,我也勸他,可他聽不進去。他說那是他的道。”
“無愧于心……”沈青川咀嚼著這四個字,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,“你這四個字,比他那一輩子的道,要高明太多了。”
他說完,猛地拉開長凳,對著謝冬梅鄭重其事地開了口:“謝大夫,我跟你干。”
“什么?”顧維驚得差點從凳子上彈起來。
鄭湘文和馮招娣也驚訝地張大了嘴,面面相覷。
“我的意思是,”沈青川的目光死死鎖著謝冬梅,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,“聘我去你的醫館上班,當個坐堂大夫,或者打雜的學徒,都行。”
他自嘲地笑了笑:“我爹走了以后,我守著這一屋子藥材,翻遍了他留下的醫書,越學越覺得……自己是個半吊子。越學,心里的疙瘩就越解不開。”
他看向謝冬梅,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敬佩與渴望:“你點醒了我。我想學,跟著你學真正的中醫,學怎么‘無愧于心’。”
謝冬梅心里掀起一陣巨浪,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。
她就知道,這沈青川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。
有天賦,有風骨,更有那份醫者最難得的自省和掙扎。
這種人,一旦想通了,前途不可限量。
“我這廟小,怕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。”謝冬梅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。
“你容得下!”沈青川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,“剛才考我的那些問題,你對答如流,甚至引申之處,比我父親的注解還要精妙。這是書本上學不來的真本事!這個機會,我不能錯過!”
謝冬梅緩緩放下搪瓷缸子,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。
“好。”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。
滿室的人都松了口氣。
謝冬梅看著他,話鋒一轉:“我開醫館正是用人之際。你能來我求之不得。只是……你一邊要坐堂看診,一邊還要給我供應藥材,忙得過來嗎?”
顧維也連忙點頭:“是啊青川,你哪有分身的本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