亡命躍遷的撕扯感遠超以往,仿佛不僅是空間在被折疊拉伸,連帶著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在被粗暴地攪動。夜宸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扔進了高速旋轉的離心機,與林星遙之間那堅實的靈魂錨點都變得飄忽不定,唯有通過燃燒“寂銀終焉”的力量,才能勉強維持住自我認知的輪廓。林星遙的情況稍好,融合了“源初之火”晶體的她,對規則變化的適應性更強,但眉宇間也充滿了凝重,全力維系著“星火探針”在極不穩定的通道中不至于解體。
墨琰提供的坐標,指向的絕非尋常之地。
當劇烈的顛簸和流光溢彩的混沌終于平息,偵察艦脫離躍遷狀態的瞬間,一股難以言喻的“滯澀感”包裹了上來。并非“寂靜回廊”那種吞噬一切的虛無死寂,也非“渦流墓地”狂暴的規則亂流,而是一種……粘稠的、緩慢的、仿佛時間與空間都被某種無形物質稀釋、拉長的怪異感覺。
舷窗外,是一片無法用色彩定義的朦朧空間。背景是近乎灰白的底色,其中漂浮著無數巨大而扭曲的、仿佛由銹蝕金屬、枯萎有機物和凝固能量混合構成的殘骸。這些殘骸的形態光怪陸離,有的像斷裂的星球脊骨,有的如同凋零的恒星光冕,更有一些依稀能辨認出是某種超巨型艦船或構造體的部分殘肢,但其規模遠超想象,僅僅一塊碎片,就堪比小型星月。它們全都靜止不動,表面覆蓋著厚厚的、如同宇宙塵埃般的灰色“沉積物”,散發著古老、破敗、以及一種……被“遺忘”的氣息。
這里沒有星光,沒有明確的方向感,連能量的流動都緩慢得近乎凝固。
“檢測到時空曲率異常……常數漂移……規則結構呈現……‘高熵化’傾向……”林星遙快速掃描著環境數據,語氣中帶著驚疑,“這里的時間流逝速度遠低于正常宇宙,空間結構也極度松散,像是一個……被遺棄的、正在緩慢‘溶解’的維度角落。”
“‘遺忘墳場’的更深處?還是某個上古戰場徹底沉寂后的殘響?”夜宸強忍著靈魂深處因強行遷躍和規則不適帶來的陣陣抽痛,觀察著外界。他的“寂銀終焉”之力在這里運轉得異常晦澀,仿佛力量本身也變得“緩慢”起來。
“都不是。”墨琰的聲音再次接入通訊,他的“暗影徘徊者”號正靜靜地懸浮在不遠處一塊巨大的、如同獸類頭骨的殘骸陰影中。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、毫不掩飾的疲憊與嚴肅,“這里是‘間隙’,或者說,‘現實結構’的沉淀層。”
他頓了頓,似乎在組織語言如何向兩個“初學者”解釋這個超越常規認知的概念:“想象宇宙是一張巨大的網,正常的空間是網線交織的節點,維度躍遷是在網線上滑行。而這里,是網線之間,那些未被編織、充斥著冗余信息和規則殘渣的……縫隙。是‘觀測者議會’在無數次‘格式化’和規則調整后,產生的‘信息廢料’沉淀下來的地方。時間在這里幾乎失去意義,規則曖昧不清,連‘棱鏡’的掃描都難以深入,因為它的規則定義體系在這里會大打折扣。”
“你帶我們來垃圾堆避難?”夜宸皺眉,雖然這里確實感覺隱蔽,但那無處不在的“滯澀”與“溶解”感,讓人極其不適。
“避難?不。”墨琰的投影出現在兩人艦橋的通訊屏上,臉上沒了慣有的戲謔,只有凝重,“是讓你們親眼看看,我們所面對的,究竟是什么。”
他操作了一下,將一段剛剛接收到的、來自外部宇宙的、經過高度壓縮和過濾的監測數據流播放出來。
畫面中,正是他們剛剛逃離的那片星域。完成了“混沌”整合的棱鏡虛影,并未因目標消失而消散,它那纏繞著黑色紋路的結構正在發生更加劇烈的變化!其表面不再是平滑的鏡面,而是開始增生出無數扭曲的、如同荊棘或觸須般的、由混亂規則具象化的黑色結構!這些結構蠕動著,不斷捕捉、吸收著周圍虛空中殘存的能量和物質,甚至包括那些被它自己之前攻擊抹除后留下的“虛無”區域中,某種更深層次的“存在基底”!
它像是在……進食!以一種超越物理規律的方式,吞噬著一切,壯大自身!
更令人心悸的是,在它的核心區域,那原本純粹由規則光芒構成的內核旁,一個微小的、但散發著濃郁惡意與貪婪的黑暗奇點正在形成!那奇點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,不斷散發著誘惑與毀滅的混合波動!
“它……它在利用‘混沌’進行……自我進化?!”林星遙失聲低呼,通過“源初之火”的感知,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正在誕生的黑暗奇點所蘊含的、違背常理的恐怖潛力。“這樣下去,它會變成一個無法用任何現有模型預測的……規則怪物!”
“這就是‘觀測者議會’真正恐懼,也必須清除任何可能引發‘混沌’的變量的原因。”墨琰的聲音低沉,“它們維護的‘穩定’,是一個極度脆平衡。任何超出它們控制的‘混沌’,都可能成為點燃整個‘系統’的火星,最終催生出像外面那個東西一樣的……終極夢魘。我們,以及上古的‘源初之火’文明,在它們眼中,就是這樣的火星。”
他看向夜宸和林星遙,眼神銳利:“現在,你們明白了嗎?這不是簡單的生存斗爭。要么,我們找到方法,在它徹底進化完成、成為無法阻擋的‘混沌吞噬者’之前阻止它;要么,我們,連同這個宇宙的大部分‘穩定’區域,都會成為它成長的養料。”
“而你們,”墨琰的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,“一個擁有接近‘源初之火’本質的‘編譯者’,一個身負‘沉寂’權柄的‘守護者’,可能是現在唯一有機會,在它尚未完全成型時,將其‘編譯’或‘沉寂’掉的存在。”
沉重的壓力,如同這片“間隙”的滯澀空氣,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他們不僅要躲避追殺,還要在有限的時間內,阻止一個因他們(間接)而催生出的、正在不斷進化的恐怖存在的誕生。
“該怎么做?”夜宸言簡意賅,眼中暗銀光芒堅定。無論對手是什么,他絕不會坐以待斃。
林星遙也深吸一口氣,胸前晶體光核穩定流轉,開始全力運算推演。“需要更詳細的數據,關于它進化模式、能量核心結構、以及那‘黑暗奇點’的形成機制。”
墨琰點了點頭:“我會盡可能提供觀測數據。但在這里,我們的時間不多了。‘間隙’并非絕對安全,它的‘溶解’特性本身就在緩慢侵蝕我們。而且,‘棱鏡’……或者說,那個正在異化的怪物,它本能地會追蹤高價值的‘混沌源’和‘秩序源’。你們倆,在它眼里,就是最耀眼的美餐。”
他指向“暗影徘徊者”號下方那片巨大的獸骨殘骸:“在這下面,有一個相對穩定的‘信息凝結塊’,是某個上古文明最后留下的避難所遺跡,還能支撐一段時間。在那里,我們可以制定計劃,嘗試聯系‘遺民’,整合所有力量。”
短暫的喘息,是為了迎接更殘酷的戰斗。星痕團隊與墨琰,這兩股原本互相提防的力量,在這宇宙的“垃圾堆”里,因為一個共同的、迫在眉睫的滅頂之災,不得不開始更深層次的合作。
而外界,那正在畸變、進化的“棱鏡夢魘”,其投下的陰影,正變得越來越龐大,越來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