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風雨的余威仍在海面肆虐,但那種源自深海的、令人靈魂戰栗的嗡鳴已暫時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般的、仿佛連聲音都被吞噬的沉重寧靜。“海螺號”如同被遺棄的玩具,漂浮在墨浪翻涌的海面上,船體遍布觸目驚心的凹痕與撕裂口,依靠著緊急防水隔艙和殘余的動力系統勉強維持不沉。血腥味、臭氧味、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、類似金屬銹蝕又帶著生物腐敗的怪異氣味,混雜在潮濕冰冷的空氣里,縈繞不散。
船艙內,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。林星遙被安置回床鋪,但她的狀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。身體上的創傷在狐族靈藥和觀察者急救措施下勉強穩定,但她的意識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,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。更令人不安的是,她額間的月牙印記,此刻竟呈現出一種被幽藍色絲線狀能量纏繞、侵蝕的景象,如同純潔白玉被污濁的苔蘚攀附,微弱地搏動著,頻率與之前方舟母體的嗡鳴隱隱相合。她不再是簡單的昏迷,更像是一個戰場,一片正在被異種意識緩慢占領的領土。
夜宸半跪在一旁,臉色蒼白如紙,剛剛強行催動混合能量的反噬讓他五臟六腑如同移位,經脈灼痛難忍。玄影長老持續渡入妖力為他穩定傷勢,但收效甚微,那終焉污染如同擁有生命般頑固。然而,肉體上的痛苦遠不及他心中的焦灼。通過心靈紐帶,他能感受到林星遙意識世界的驚濤駭浪——那不再是雜亂的信息流,而是變成了一場赤裸裸的、一方步步緊逼、一方節節敗退的“領土”爭奪戰。方舟母體那冰冷、貪婪的意志,正以其龐大的體量和無情的邏輯,不斷蠶食、覆蓋著林星遙屬于自我的記憶、情感與認知。
“必須進入她的意識深處,把她拉回來!”夜宸的聲音因虛弱和急切而顫抖,他抓住玄影的手臂,指甲幾乎嵌進對方的皮肉,“不能再等下去了!否則……否則她就再也不是她了!”
玄影面色凝重至極:“少主,意識層面的兇險遠超物質世界!你的精神力本已受損,強行侵入,稍有不慎,不僅救不回林姑娘,你自己的意識也可能迷失甚至被污染!況且,如何進入?我們狐族雖有入夢之術,但面對如此強度的外來意識侵占……”
“用這個。”寒鐵少校走了過來,手中拿著一個造型奇特的、類似額冠的精密儀器,上面連接著數根纖細的能量導管,“這是我們組織研發的、用于應對高級精神污染案件的‘意識錨點穩定器’。它不能直接進行意識干涉,但可以為進入者提供一個暫時的‘錨點’,增強其自我認知,抵抗外部意識同化。不過……使用者需要極其強大的精神意志作為支撐,否則設備本身的精神負荷就會先一步擊垮他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夜宸身上,意思不言而喻。以夜宸目前的狀態,使用這設備無異于自殺。
“給我。”夜宸沒有任何猶豫,伸手就去拿。
“少主!”玄影厲聲阻止,“你現在的狀態根本承受不住!讓我去!我的精神力比你穩定!”
“你去沒用!”夜宸猛地甩開他的手,眼中是近乎偏執的決絕,“紐帶在我和她之間!只有我能最直接地找到她!感受到她!玄影長老,這是我的責任,也是我唯一的機會!”他看向寒鐵少校,語氣不容置疑,“告訴我怎么用。”
看著夜宸那燃燒著毀滅與守護兩種火焰的眼睛,寒鐵少校沉默了片刻,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,開始快速講解設備的使用方法和風險。
準備工作在壓抑的沉默中完成。夜宸戴上那冰冷的額冠,瞬間感到一股強大的電流般的刺激直沖腦海,仿佛有無數根針在攪動他的思維,眼前陣陣發黑,本就混亂的精神世界更是雪上加霜。他死死咬住牙關,憑借頑強的意志力抵抗著設備帶來的副作用,將全部心神集中,循著那微弱卻始終未斷的心靈紐帶,向著林星遙的意識深淵沉去。
眼前的光影急速變幻,現實世界的感官被剝離。他仿佛墜入了一條由破碎記憶和扭曲感知構成的湍急河流。無數畫面碎片閃過——校園里陽光下的初見、北極神殿中的生死與共、月下彼此的承諾……這些屬于林星遙的美好記憶,此刻正被一種冰冷的、暗藍色的“潮水”不斷沖刷、覆蓋。那“潮水”中充斥著方舟母體關于吞噬、進化、絕對秩序的冰冷信息流。
夜宸逆流而上,拼命地呼喚著林星遙的名字,試圖在那片正在被同化的意識荒漠中,找到一點屬于她的、尚未熄滅的星光。
不知過了多久,就在他感覺自己也要被這信息洪流沖垮時,他終于在那片暗藍色的意識廢墟深處,看到了一點微弱的、熟悉的月白色光芒!那光芒凝聚成一個極其虛幻、仿佛隨時會消散的林星遙的身影,她雙手抱膝,蜷縮在一片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孤島上,眼神空洞而絕望。
“星遙!”夜宸奮力游過去。
那虛幻的身影微微顫動,抬起頭,看到夜宸的瞬間,眼中閃過一絲微光,但隨即又被更大的恐懼淹沒:“夜宸……快走……它太強了……我守不住了……它要把我變成……變成它的一部分……”
“我不會丟下你!”夜宸試圖抓住她的手,卻發現自己的手直接穿過了她的虛影。在這里,意志的強度決定了一切。
就在這時,那暗藍色的潮水猛然高漲,一個由冰冷數據流構成的、模糊的巨大人臉從潮水中浮現,正是方舟母體的意識顯化!它“看”著夜宸,發出不帶感情的轟鳴:
“干擾者……你的意識……也充滿了……有趣的‘雜質’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