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漂泊者墳場”。這個名字恰如其分。星痕所在的對接平臺,只是這片巨大移動要塞中微不足道的一角。放眼望去,無數飛船殘骸、小行星碎片、甚至某些難以名狀的巨大生物骨骼,被粗糲的金屬架構和蠕動的能量管道強行拼接、固定在一起,形成了一個不斷緩慢自轉、內部結構錯綜復雜的龐然大物。空氣中彌漫著金屬銹蝕、臭氧和某種…生物質腐敗的混合氣味,能量流在不規范的導體間竄動,發出滋滋的噪音。這里充滿了廢棄與拼湊的痕跡,卻也蘊含著一種頑強的、在絕境中求生的野性生命力。
自稱“遺民”的團體,其成員形態的多樣性遠超夜宸等人的想象。除了之前見過的半機械體、能量靈體和生物融合體,還有完全由晶體構成的存在、如同流動液態金屬的生命,甚至一些仿佛純粹由陰影凝聚的個體。他們分散在平臺周圍,沉默地注視著星痕和走出艙門的幾人,目光中有審視,有好奇,也有深藏的疲憊與警惕。
為首的半機械頭領,自稱“燼”。他帶著夜宸、林星遙、凝光夫人和寒鐵少校,穿過由廢棄艦橋改造而成的、燈光昏暗的廊道,前往一處相對完整的區域進行交談。寒鐵少校留下了部分隊員緊急修復星痕。
所謂的“會議室”,更像是一個由某艘大型貨運艦的貨艙改造而成的大廳。粗糙的金屬桌椅上滿是劃痕,墻壁上掛著用未知文字和符號標注的星圖,其中許多區域都被打上了猩紅的叉號。
“所以,”燼的聲音依舊沙啞,他覆蓋著甲殼的半邊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,“你們不僅招惹了‘棱鏡’,還進了‘虛空之眼’,見了‘沉眠者’,甚至…大鬧了‘靜謐搖籃’?”他通過初步的信息交換,已經得知了星痕團隊近期的部分經歷,每一件都足以讓普通的“遺民”瞠目結舌。
“可以這么說。”夜宸平靜地回應,暗銀色的眼眸掃過大廳里其他幾位似乎是“遺民”高層的各異存在,“看來,你們對‘觀測者議會’和它們的造物,并不陌生。”
“陌生?”燼發出一聲類似金屬摩擦的干澀笑聲,“我們中的每一個,我們的文明,我們的族群,都曾是‘議會’觀察名單上的‘變量’,都經歷過或逃脫過‘格式化’與‘搖籃’的命運。這里是失敗者的聚集地,是被系統判定為‘錯誤’并試圖清除的代碼,僥幸殘留下來后,抱團取暖的…垃圾堆。”
他指向墻壁星圖上那些猩紅的叉號:“這些,都是我們已知的、已被‘棱鏡’徹底抹除的文明或重要據點。而我們還活著,僅僅是因為我們像宇宙蟑螂一樣,躲藏在這些規則混亂、資源貧瘠的角落,茍延殘喘。”
凝光夫人輕輕吸了口氣:“所有…都是‘實驗’的產物?”
“大部分是。或者其發展受到了‘議會’或其代理者(比如‘沉默方舟’)的深度干預和引導。”另一位如同由純凈水流構成、聲音帶著漣漪般回響的“遺民”高層開口道,“‘議會’恐懼的是不受控制的、可能觸及‘終焉’本質的‘混沌’。它們建立‘搖籃’篩選安全模式,動用‘棱鏡’清除危險變量,一切,都是為了維持它們所定義的宇宙‘穩定’。”
“直到你們出現。”燼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星遙,那跳動著數據流的獨眼中,光芒銳利,“小姑娘,現在,可以告訴我們了嗎?你用來呼喚我們的‘火焰’,那所謂的‘星火協議’,究竟是什么?它散發出的規則波動…非常古老,非常特殊,甚至…讓我們感到一絲…熟悉。”
林星遙與夜宸對視一眼,點了點頭。她抬起手,暗金色的“星火協議”星圖再次浮現,柔和而堅定地旋轉著。這一次,她主動釋放出協議的一絲本源氣息。
當那氣息彌漫開來時,大廳內所有的“遺民”,無論其形態如何,都出現了明顯的反應!有的身體微微震顫,有的發出低沉的嗡鳴,有的則流露出近乎…緬懷與激動的神情!
“這…這是…”那個水流形態的“遺民”聲音帶著劇烈的波動,“這是…‘源初之火’的氣息?!不可能!傳說中,在第一個終焉紀元之前,試圖直接編譯宇宙規則、挑戰‘議會’權威的…那個最初的反抗文明…他們的遺產?!”
燼猛地站起身,金屬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,發出沉悶的巨響,他死死盯著林星遙:“你從哪里得到的?!這‘星火協議’!”
林星遙在眾人(以及非人)灼熱的目光注視下,冷靜地回答道:“它并非我得到的外物。它是在我覺醒‘規則奇點’特質后,結合我所接觸的各種規則知識(包括源初代碼、上古文明遺產、終焉之力、狐族秘法乃至觀察者科技),由我的意識本源…自行推演編譯而出的一種…進化路徑的可能性。”
自行推演編譯?!
這個答案讓所有“遺民”都陷入了更深的震驚。這意味著,林星遙的“規則奇點”體質,其潛力可能遠超他們想象,甚至…接近了那傳說中的“源初之火”的層次!
“自行推演…卻與失落傳說中的力量同源…”燼緩緩坐下,獨眼中的數據流瘋狂閃爍,似乎在處理這個難以置信的信息,“難道…‘規則奇點’的本質,就是…‘源初之火’的種子?是那個最初文明留在宇宙規則底層,等待復蘇的…火種?”
他猛地看向夜宸:“還有你!你身上的力量…那種沉寂…也與記載中,‘源初之火’的守護者,‘寂滅之衛’的力量特征…有相似之處!”
夜宸眉頭微蹙:“‘寂滅之衛’?”
“記載模糊,只言片語。”燼搖了搖頭,“據說,‘源初之火’并非純粹的攻擊性或創造性力量,它需要平衡,需要‘守護’,需要能在其過于熾烈時使其‘沉寂’的存在。你的力量,很像…”
線索似乎開始串聯。林星遙的“星火協議”,夜宸的“寂銀終焉”,可能與宇宙早期、甚至先于“觀測者議會”存在的某個強大文明有關。而這個文明,似乎是“議會”的反對者。
“如果‘星火’真是‘源初之火’的延續,”林星遙開口道,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,“那么,它或許正是對抗‘議會’,乃至理解‘終焉’的關鍵。你們…愿意幫助我們嗎?一起弄清楚這一切,而不是永遠躲藏在這里?”
大廳內陷入了沉默。每一位“遺民”高層的臉上都浮現出復雜的掙扎。希望與恐懼交織。幫助星痕,意味著將“漂泊者墳場”暴露在更大的風險之下,但…這也可能是他們等待了無數紀元的,唯一一次打破囚籠的機會。
良久,燼緩緩抬起頭,獨眼掃過他的同伴們,從他們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決意。他看向林星遙和夜宸,沙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與一絲微弱的激動:
“‘遺民’…厭倦了逃亡。”
“或許…是時候,讓這‘星火’,試著燎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