體育學院老訓練館的雜物間,成了范俊武臨時的作戰指揮部。空氣中彌漫著灰塵、汗水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。那張寫著“黑皮”可能藏身于滇南邊境某鎮的信息紙條,在他指間已被摩挲得邊緣起毛。滇南,邊境,魚龍混雜,三不管地帶。追蹤這樣一個亡命徒,無異于闖入龍潭虎穴。
風險巨大,但他別無選擇。這是目前唯一浮出水面的、可能知曉當年大伯慘案直接真相的活口。他不能等,也等不起。顧家像一棵盤根錯節的巨樹,表面的光鮮下,根系早已深入黑暗,時間拖得越久,證據被湮滅的可能性就越大。
他冷靜地開始籌劃。以參加南方某個非官方舉辦的、獎金豐厚的野外格斗賽為借口,向教練和邵峰交代了行程。他取出了所有的積蓄,兌換成不易追蹤的現金,準備了簡單的行囊和必要的防身物品。每一個步驟都經過深思熟慮,像在布一盤不能回頭棋。
深夜,他最后一次檢查裝備,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個落滿灰塵的舊拳套上,「初心」二字依稀可辨。他走過去,拿起它,粗糙的皮質硌著掌心。當初是為了守護所愛、為了爭一口氣而緊握拳頭,如今,這拳頭將要揮向更黑暗、更危險的深淵,為了清算一段沾血的舊債。
他將舊拳套小心包好,放入行囊最底層。然后,他拿出那部預付費手機,刪除了所有與金老板相關的信息,只留下一個加密的云端備份。做完這一切,他推開雜物間的門,外面是沉沉的夜色,星光黯淡。
他回頭看了一眼南城璀璨的燈火,那個有她的方向。此去兇險未知,或許……再無歸期。一種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劃過心臟,比任何訓練帶來的傷痛都更清晰。他用力閉了閉眼,將那份不合時宜的柔軟情感死死壓住,再睜開時,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堅定。
他拉低帽檐,身影決絕地融入了南下的夜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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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詩韻的生活,似乎被按下了加速鍵。《繭·隙》的成功帶來了連鎖反應。除了“黑匣子”藝術節的邀請,還有兩家注重實驗性的小型畫廊希望與她合作環境舞蹈項目,甚至有一家線上藝術媒體提出要做專訪。她的日程表被各種會議、討論和新的創作構思填滿。
她穿梭在看起來更“主流”一些的藝術空間和咖啡館之間,與策展人、評論家交談。他們談論著“身體敘事”、“后現代解構”、“個體經驗的公共性”……詞匯高級,邏輯清晰。江詩韻努力跟上這些思維碰撞,臉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,心里卻時常泛起一種奇怪的隔閡感。
仿佛有一部分的自己,被留在了那個充滿鐵銹味、允許她“拼命”的“銹蝕工廠”。現在的這些關注和機會,雖然是她憑借實力爭取來的,卻總感覺隔著一層透明的薄膜,不夠真切,不夠……痛。
夜深人靜,她獨自在宿舍整理采訪提綱,電腦屏幕的光映著她疲憊的臉。手機屏幕亮著,是蘇小雨發來的信息,興奮地討論著“黑匣子”藝術節的行程安排。她看著那些文字,卻感覺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。
成功的喜悅是真實的,但隨之而來的喧囂,以及喧囂之下更深沉的孤獨,也是真實的。她像一個突然被推上陌生舞臺的演員,獲得了掌聲,卻丟失了那個能讓她安心卸下所有偽裝的、唯一的觀眾。
不,不是觀眾。
是那個會在她跌倒時,不顧一切沖上來的人。
是那個會用笨拙的語言,肯定她那些“不夠完美”瞬間的人。
這個認知讓她心頭猛地一顫,一股強烈的、混雜著委屈與思念的情緒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。她慌忙拿起水杯,灌下一大口早已冰涼的水,試圖壓下喉間的哽咽。
她走到窗邊,望著南方那片深邃的夜空。他……現在在哪里?在做什么?是否……也曾有過一瞬間,想起過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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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言深坐在書房里,聽著助理的匯報。當聽到范俊武以參加格斗賽為由前往滇南時,他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頓。
“滇南?”他輕聲重復,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、了然的弧度,“看來,我們的范同學,是不甘心只做個文化人了。”他放下咖啡杯,指尖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輕輕敲擊,“查一下他去的確切地點。還有,那個私人調查員,處理干凈,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“明白。”助理躬身應道。
顧言深走到落地窗前,俯瞰著腳下秩序井然、流光溢彩的城市。范俊武的舉動,像一只不知死活的飛蛾,試圖撲向他顧家這團巨大的火焰。他并不擔心范俊武能找到什么實質性的東西,當年的手尾,父親處理得極其干凈。他只是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,不喜歡有人在他劃定的棋盤外落子。
至于江詩韻那邊的小小“成功”,在他眼中,不過是孩童蹣跚學步般的鬧劇,遲早會在這殘酷的現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。他有的是耐心,等她耗盡那點可憐的“獨立”幻想,乖乖回到他能為她提供的、真正的云端世界。
他拿起手機,翻到相冊里一張不久前拍下的、江詩韻在“銹蝕工廠”演出的照片。照片上的她,眼神決絕,姿態破碎,帶著一種他無法完全理解的、灼人的生命力。
他微微蹙眉,長按,選擇了刪除。
有些脫離掌控的枝蔓,需要適時修剪。
南下的列車載著孤注一擲的決心,北方的城市閃爍著看似璀璨的孤星。棋盤之上,執棋者冷靜落子,而棋子們,正各自奔赴命運安排好的,或明或暗的戰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