臘月二十五,離過年只剩五天,魯中地區的年味正濃,家家戶戶都在掃塵、備年貨,戚家卻被一層厚重的悲傷籠罩。
戚老漢躺在里屋的炕上,臉色蠟黃,呼吸微弱,胸口隨著每一次喘息微微起伏,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,隨時可能熄滅。
“爹這肺病,這幾年一直好好的,怎么就摔了一跤,就成這樣了……”
艷紅坐在炕沿邊,手里攥著戚老漢冰涼的手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,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旁邊的家良眉頭緊鎖,眼眶通紅,卻還是強忍著悲痛,聲音沙啞地問翠蘭:“給大勇打電話了嗎?說了讓帶著蒙蒙一起回來嗎?”
“說了說了,再三囑咐了大勇,一定要帶著蒙蒙回來,這是她姥爺,她能不來嗎?”
翠蘭說得肯定,但家良老覺得心里不放心。
老爺子臨終了,還是憋著一口氣,要見一見所有的兒女。這是他最后的心愿。家良趴在他身上,分辨出他嘴里一直嘟囔的兩個字:蒙蒙。
這恐怕是老爺子最后的遺憾了,家良的二女兒,家里的第二個孫女,從小跟著她親姑姑和親舅舅生活,從孫女變成外孫女,連讀書的大名都改了。
雖然平時還是該來家來家,該親親,戚老漢也一直隨著兒輩孫輩的意愿來,沒想到最近這段時間,又把這事提起來了。老爺子覺得孫女成了外孫女,心里有缺憾。一直想在過世前把這事給掰回來。
這不是戚老漢想成就能成的。當初在親戚們的見證下,已經把這事說明白了。蒙蒙既然跟著淑紅,淑紅也沒有再要二胎,這就是她的孩子。姓名戶口都落在了張家,連超生罰款都交了,只剩沒有從淑紅肚子里爬出來這一項了。
在戚家,蒙蒙從孫女成了外孫女;在張家,蒙蒙從外孫女成了孫女。可說到底,血脈還是戚家和張家的血脈啊。
這么多年都過去了,大家都說定了的事情,怎么臨了又起了變卦?
且不說淑紅和大勇愿不愿意,蒙蒙都這么大了,已經不是那個啥也不懂的小孩了,跟她叨叨這些她能理解嗎?
可這事又是戚老漢臨終前的遺愿,還得當個事辦。
這事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,也不用蒙蒙發什么愿,戚老漢她叫了這么多年姥爺,待她不錯,臨終了,來看看姥爺一點問題沒有。
翠蘭是這么想的,大勇淑紅也是這樣想的。不算什么大事。
可家良不這么想。
圓圓從小在一家人的寵愛中長大,是個特別聰明特別自信明媚的女孩,但家良觀察,他的這三個孩子里,蒙蒙卻是性格最像他的孩子,固執、認死理。
他的意見是,讓孩子來送老爺子一程,老爺子幾乎已經失語了,大家誰也不要提什么“孫女外孫女”的話,蒙蒙來哭哭姥爺,老爺子以為見到了孫女,這事就這么糊弄過去了。
家里人也覺得這個辦法妥當,跟大勇淑紅也特意交代了,就說蒙蒙來送送姥爺。
傍晚時分,淑紅和大勇帶著蒙蒙來到了戚家。
一進院子,蒙蒙就被屋里壓抑的氣氛嚇了一跳,她攥著淑紅的衣角,眼神有些怯生生的。淑紅一進門就撲到戚老漢炕前,哭著喊了聲“爹”,大勇也在一旁默默垂淚。
翠蘭拉著蒙蒙的手,哽咽著說:“蒙蒙,快看看你……爺爺,他一直等著你們回來呢……”
蒙蒙上前攥住戚老漢的手,哀哀地哭著,戚老漢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,但蒙蒙還能感覺到他手上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