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琰投影消散后留下的冰冷余韻,如同退潮后粘附在礁石上的濕冷海藻,纏繞在核心控制室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。之前能量沸騰、咆哮嘶鳴的空間,此刻陷入了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。那巨大能量核心的搏動變得極其緩慢而微弱,仿佛一個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手術、尚在麻醉昏迷中的巨獸的心跳。幽藍的光芒黯淡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和的、如同月暈般的灰白色光暈,勉強照亮著這片經歷過意識與規則之戰的神秘領域。
空氣中不再彌漫著原始的饑餓感與能量亂流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……奇異的“空白”,仿佛所有激烈的屬性都被林星遙最后那場瘋狂的“定義”行為抽空、中和,只留下等待被重新填滿的虛無。肉壁停止了令人不安的蠕動,能量導管靜靜流淌著溫順的光澤,整個方舟內部,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、脆弱的平靜。
夜宸緊緊抱著懷中氣息微弱、體溫冰涼的林星遙,仿佛一松手她就會化作塵埃散去。他體內力量枯竭,經脈如同被烈火焚燒過的荒原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。但他此刻全然不顧,所有的心神都系在林星遙胸口那枚布滿了蛛網般裂痕、卻仍在頑強搏動著的編碼結晶上。這結晶是維持她生命與方舟新平衡的唯一支點,也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。
凝光夫人快步上前,精純平和的妖力如同溫暖的溪流,小心翼翼地從夜宸手中接過林星遙,仔細探查她的狀況。越是探查,她秀美的眉頭蹙得越緊。林星遙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被掏空的琉璃盞,美麗而脆弱,所有的生機都依賴于那枚與方舟核心強行連接的結晶。更棘手的是,她體內殘留著多種互相沖突的能量痕跡——月華的本源、終焉的侵蝕、方舟的同化力、乃至夜宸渡入的混合力量——它們達成的平衡比想象中更加微妙和危險,任何外力的輕微干擾都可能引發災難性的連鎖反應。
“她的情況……極其復雜?!蹦夥蛉寺曇舫林?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,“肉體的創傷尚可調理,但意識與這方舟核心的綁定……我從未見過。這枚結晶既是維系她生命的源泉,也是一道最兇險的枷鎖。一旦結晶能量耗盡,或者方舟核心再次發生劇烈變動……”她沒有說下去,但夜宸已然明白那未盡的含義。
“必須盡快帶她離開這里,回到族地秘境,借助祖地靈脈和所有長老之力,或許能找到穩定她狀態的方法。”凝光夫人做出了決斷,目光掃過這片寂靜得可怕的核心區域,“此地不宜久留,方舟的平靜只是表象,墨琰絕不會善罷甘休。”
就在這時,玄影長老和寒鐵少校也帶著一身傷痕和疲憊,從通道入口處趕來匯合。外面的戰斗顯然已經結束,方舟的子體和防御機制似乎隨著核心的沉寂而陷入了停滯。
“外部威脅暫時解除,但方舟的整體結構依舊穩固,出口通道已經重新打開?!焙F少??焖賵蟾嬷闆r,他的目光落在林星遙身上時,充滿了震驚與復雜。觀察者的儀器記錄下了剛才那規則層面的能量異動,盡管無法完全解析,但也足以讓他們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孩所做的事情是何等驚世駭俗。
眾人不敢耽擱,立刻沿著來時的通道迅速撤離。與來時的危機四伏不同,歸途異常順利。通道內壁柔和的光暈仿佛在為它們指引方向,那些原本充滿攻擊性的生物組織也變得溫順無害,甚至主動避讓。整個方舟,仿佛在以一種沉默的方式,回應著內部發生的那場劇變。
當他們終于沖出通道,重新回到“海螺號”所在的海面時,發現外面的世界也發生了奇異的變化。暴風雨已然停歇,海面平靜得如同巨大的鏡面,倒映著初升朝陽的金色光輝。而那原本懸浮著巨大漩渦的地方,此刻空空如也,只有清澈的海水輕輕蕩漾。方舟本體,仿佛徹底融入了大海,或者潛入了更深層的空間,消失無蹤。
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的、與林星遙胸口結晶同頻的能量波動,提示著那個龐然大物并非消失,只是進入了某種深度的“休眠”或“適應”狀態。
“海螺號”上翹首以盼的眾人看到他們歸來,尤其是看到被凝光夫人抱著的、生機微弱的林星遙時,都陷入了沉默。劫后余生的喜悅被沉重的擔憂所取代。
夜宸踉蹌著踏上甲板,立刻有狐族醫官上前為他處理傷勢,但他拒絕了優先治療,固執地守在安置林星遙的艙室門口,如同守護著最后珍寶的受傷野獸。
凝光夫人與寒鐵少校則開始緊急商議后續事宜。方舟的沉寂只是暫時的,墨琰下落不明,全球異??臻g波動依舊存在,而林星遙的狀態更是一個巨大的變數。信息必須立刻傳回各方勢力,新的聯盟與對策亟待商定。
朝陽完全躍出海平面,將溫暖的光芒灑滿甲板。在光明驅散黑暗的時刻,夜宸靠在冰冷的艙壁上,望著遠處平靜的海面,心中卻沒有絲毫輕松。
林星遙賭上一切,為方舟、或許也為這個世界,爭取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,一個重新定義“存在”的可能。但她自己,卻被囚禁在了新生與毀滅的鋼絲之上。那枚裂痕遍布的結晶,如同一個倒計時器,提醒著他未來的艱難。
他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胸口,那里,終焉的污染并未消失,只是與月華之力、與他自身的妖力達成了一種更加詭異的平衡。這力量曾險些毀滅他,也曾被他用來對抗方舟,未來又會如何?它是否會成為拯救林星遙的關鍵,還是最終吞噬他們的禍源?
“我會找到真正的‘食糧’……”他看著艙室內林星遙安睡(或者說沉寂)的側臉,低聲發誓,仿佛是對她的承諾,也是對自己的鞭策,“無論那是什么……”
就在這時,寒鐵少校走了過來,臉色凝重地遞給他一個剛剛接收到的、來自觀察者總部的加密信息簡報。簡報上的內容讓夜宸的瞳孔驟然收縮——
就在方舟核心沉寂、全球大部分異??臻g波動減弱的同時,位于南太平洋某處的幾個監測點,卻檢測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強度遠超以往、并且帶著明顯“指向性”的空間能量信號!信號的源頭深不可測,而其波動模式……竟與林星遙胸口那枚結晶的頻率,有著令人不安的相似之處!
仿佛……有什么東西,被這新生的“過濾器”所吸引,或者……被它所“定義”的某種新規則所喚醒,正從遙遠的維度之外,投來了探尋的目光。
短暫的寧靜結束了。新的風暴,已在未知的角落醞釀。而這一次,他們將要面對的,可能不再是單純的“饑餓”,而是被林星遙重新定義后,引來的、完全未知的“存在”。